本帖最后由 v9aru0gwi4 于 2024-8-20 09:23 编辑
昨天是农历上元节。 偶然读到这篇文章，心情极度压抑，心灵极度震撼。 假如所述属实，我认为，这是继电影《隐入尘烟》之后，又一部被撕开来给人看的生活惨剧，泪目之余，应该引发更广泛的深入思考，每一天个人都是。
愿后人哀而鉴之，勿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。 为此，我把原文原封不动地转载如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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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件事，一直想记录下来，但只要提笔就觉得沉重，不知从何写起。6月下旬平平无奇的某天，一通电话将我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情绪黑洞。
我的租客，死在了我的房子里，时间久到尸体已经高腐，面目难辨。慌乱的一上午，因为我人不在西安，于是，物业、中介、开锁公司在我的授权下，打开了房门，物业全程给我拍摄视频，房门打开前的每一秒，我都祈盼是虚惊一场，但直到开锁师傅彻底将门打开，指着屋内的地板，很小声的回过头说：“人死咧”。声音轻到我要把手机声音键开到最大才能听清楚这三个字。
视频也到此戛然而止。房门再次掩住，开锁师傅离开，摆了摆手，开锁费，算了。物业报了警，一切要等警察来。警察出警不算慢，可远在新疆的我却觉得无比漫长……自杀？谋杀？突发疾病？入室杀人？又或者死者是谁，是我的租客吗？无数的疑问在我的脑海盘旋。警察来了，法医也来了，尸体被抬走，30楼一上午的喧嚣戛然而止。
今年初春，我因公出差至北京。在忙碌之中，我接到了房产中介的电话，告知我那套位于市中心、装修精良的50平米单身公寓终于找到了租客。尽管租金不菲，但公寓的优越地段和精致装潢吸引了众多询问者。然而，由于价格原因，公寓一直未能成功出租，直到4月初，我几乎已忘记了这回事。
租客的决策非常迅速，从看房到签订租约，整个过程不超过48小时。我同样对租客进行了筛选，从中介处获悉，这是一位1991年出生的单身女性，来自宁夏，职业为会计，当时正在西安寻找工作。
整个租赁流程包括看房、验房、在线签约等都进行得非常顺畅。然而，在支付租金环节，却出现了一些小插曲。租客最初向我索要了支付宝账号，但租金并未如期到账，之后又通过微信转账，依然没有成功。经过几次尝试，直到当天下午，租金才终于转入我的账户。中介后来解释说，是因为租客多次输入错误密码导致银行卡被锁，不得不去银行办理解锁手续后才完成了转账。对于这个细节，我当时并没有过多在意，也未曾深究。
然而，她的不幸离世，或许在她支付租金时就已悄然埋下隐患。我后来得知，那半年的房租，竟是她母亲向村里的亲朋好友借来的。如果能够回到过去，我一定会劝她不要花这笔钱，回到老家去。但事实上，她对我封闭了朋友圈，我对她的生活状态几乎一无所知。
青春年华本是奋斗的最佳时光，但究竟是何种压力成为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，我们无从得知。
时间流逝，尽管警方已经结案，她的生理死因依旧是一个未解之谜。她的骨灰和遗物最终被她的父亲丢弃，仿佛垃圾一般，消失得无影无踪，答案也随之湮灭。
整理这些记忆，依然觉得内心烦乱，过程中有太多颠覆认知的地方，太多中国社会、中国农村难以触及、根深蒂固的痛点。我该如何叙述，一个西部贫困山村女孩，经过怎样的努力，考入北京某211名校，毕业后的几年，一心考公，多次取得家乡省份事业单位笔试第一的成绩，却连连因面试环节落榜，最终又怀着怎样的失望远走他乡，依然没有找到与内心孤傲、与名校出身、与家人期望相匹配的工作，最后又是在怎样的绝望中结束了自己短暂的33岁的生命?
我也曾气愤过，气愤人要寻死，方法千千万，却为何死在租住的房子里，让我蒙受巨大损失;气愤她莫名奇妙、不留只言片语的离开，让我也背负过嫌疑。但随着案件的深入调查，我却又恨不起来，我为死者年轻生命的消逝而惋惜，也心疼死者面朝黄土背朝天一辈子却依然一贫如洗的双亲，也因西北贫困落后地区的风俗习惯而落泪，但很多时候谈起来，只有一声叹息尸体被法医拉走后，警方很快就联系到了她的父母。
她的家人在一周前已经向警方报告了女儿的失踪。他们最后一次与女儿的联系是在4月20日，当时女儿通过微信向母亲索要生活费用。面对家中的经济困境，母亲坦言家中已无余钱，需要去借钱来应付。回顾4月9日，母亲已经向亲戚借了一万多元，转给了女儿用于支付房租。到了4月21日，母亲再次筹措到1000元，分两笔500元转给了女儿。然而，据警方的调查，女儿并未收取这笔钱，反而切断了与所有亲人的联系。
自那以后，直至悲剧发生，她都没有再与任何家人取得联系。为何她没有接受这笔紧急的资金援助，反而选择了与世隔绝？这个问题的答案，我们可能永远也无法得知。警方所掌握的信息片段让我们推测，这位女孩自视甚高，学业成绩优异，一直是村里的佼佼者，备受赞誉。面对自己33岁仍无法找到理想工作，她可能感到对父母深感愧疚，因为他们不得不再次为她筹款；同时，1000元对她而言，远远不足以解决问题。
转而观察她的父母，他们是来自宁夏西海固地区、六盘山深处的农民。在这样的背景下，他们能够支持家中的女儿到北京求学，并在毕业后近十年的时间里继续负担她的生活费用，这本身就是一种非凡的奉献。考虑到她家乡所在的县直到2019年才正式脱贫，以及宁夏西海固地区农村曾经普遍存在的重男轻女观念，一个来自贫困农村家庭的女孩能够坚持接受教育实属不易。在许多情况下，这些女孩可能很早就步入婚姻，放弃了学业和个人发展的机会。
但在我后面与死者父亲面对面的交流中，老人透露出了对女儿厚重的期望，“她把书读下了，是我们全家的希望，甚至是村里的希望，家里就指望她了”，这里我似乎理解了女孩对考公的执着，也能感受到她巨大的压力。直到6月初，女孩家人一直联系不到女孩，报了案。我远在新疆，一直和办案民警保持联系，对方表示我不必着急回去，目前回去了也没用，第一步要等死者父母从宁夏赶到西安后进行dna鉴定，确定死者就是我的租客。
我不断询问死者死因，警方谨慎，只告诉我死亡时间大约两周至20天，尸体高腐是因为那些天西安持续高温。而从房屋内情况初步来看，屋内整洁，门窗完好，基本可排除他杀，但还需要再次的现场勘验，并通过调取死者的电话记录、楼宇监控甚至购物记录等大量的外围调查去验证。等案件清晰明了后我再回去也不迟。
死者父母当晚就从宁夏赶到了，民警告诉我dna已经提取，2-3个工作日出结果，等结果出来，我就可以从新疆动身。死者父母目前情绪激动，无法接受。“就莫法提么”民警的话语里满是无奈。6月的最后一天，我向单位请了长假，飞往西安。飞机上，我的手机有三个未接来电，都是办案民警，到家已经凌晨，我给民警发去短信，我已回来，全力配合调查。
我人生中首次在询问室里正式做笔录。在我回来之前，民警的外围调查已接近尾声。我的笔录不仅有助于完善案卷，更关键的是，死者的父母坚决反对进行尸检来确定死因，他们认为这违背了家乡的风俗习惯，人死后应保持身体的完整性。由于家属不同意尸检，这起看似自杀的案件要结案就显得格外棘手。民警不得不进行大量的外围调查，以证明这不是一起刑事案件，办案民警面对的压力巨大，单是查看楼宇监控视频就需耗费大量时间。
私下里，我对家属的坚持也感到困惑：如果遗体已经腐烂，尸检与否又有何分别呢？除非父母对女儿的死因心知肚明。民警对此表示理解，并提出了另一个关键因素：死者的家人从宁夏远道而来，目前住在旅店，每日的开销不菲，而尸检需要一定的时间，他们等不起，迫切希望尽快结束这一切。在民警细致入微的调查下，这位女孩最后两个多月的生活轨迹逐渐清晰，她的生活状态让每一个知情者都感到心痛。
我，是死者生前微信上的唯一联系人。尽管我还是被她屏蔽了朋友圈的，但也是唯一可以与她微信互发信息的人，其他仅有的几个联系人都被她拉黑。警方让我提供每次与女孩微信联系的时间和内容，因为没有删聊天记录的习惯，所有记录得以保存。4月9日，中介让她加我微信并将半年房租转给我。
我收钱后告诉她有任何问题随时联系我，同时交代她去物业进行租住人员登记并办理门禁。4月10日，她询问我阳台的电动晾衣机使用方法，同时将我在房间装饰摆放的所有玩偶集中到酒柜里，还给我拍了照片，说她不需要这些。我说如果要使用酒柜，可自行将这些玩偶处理掉，她也表示不用酒柜。
4月17日，她给我发视频，又发语音电话，因为我正在开会就拒绝了，让她打字说，她很慌乱，说家里来了一个天然气公司的工作人员，以屋内天然气管道不合规为由，要求买保险并同时更换气管，并让我接听该工作人员的电话。我询问她有无检查对方工作证件，是否确认为天然气公司工作人员，她向对方提出此要求时，对方没有多说而是离开了。我随即联系物业，询问当日有无天然气公司人员来小区入户排查，得到否定答案。当时我第一反应是，这个女孩怎么会如此没有生活经验，感觉会很容易受骗。
联想到她身份证上的地址，那个偏远的宁夏农村，我忍不住和她说，这边不比她的老家，一个人居住凡事要多留个心眼，不害人也别被人骗，为了给她壮胆，我还告诉她，我和我爱人都是公安，如果遇到任何事，都可以咨询我。
6月3日，我收到国网陕西电力的短信，提示我电费已欠费23.17元，如果还不缴费，房屋将于6月4日13点断电。我主动联系她提醒她缴电费，如果断电了冰箱里的东西会腐烂，我是上午发信息给她，她直到下午17点才回复我:知道了姐，冰箱里没东西。
6月13日，我再次收到国网陕西电力的短信，提示我家中已欠电费24.17元，请尽快缴费。对比10天前欠费金额,只多欠了1元，我意识到房子里确实于6月4日13点前断电了，于是再次联系她，这一次，没有得到任何回应。最后一次联系她，是6月25日，当日小区物业联系我，我们这栋楼30层有很大的臭味，经过排查，确定味道的源头就是我的房子。
物业联系了房客，电话是关机状态，又联系到我，希望我能打开房门，我联想到此前她没有回复我的信息，心里隐约担忧，给她打了多个语音电话均无人接听，打手机，关机。最终我联系了当时的中介，并委托中介、物业和开锁公司三方共同撬开门锁，结局便是开头所述，最不愿看到的事情，发生了。
笔录完成后，经过逐字核对无误，我按下了手印，与公安机关的配合工作告一段落。民警提醒我，如果我愿意，现在可以删除那位微信联系人。然而，事情并未就此画上句号，还有一个我极不情愿面对的环节——与死者家属的会面。家属期望得到某种形式的补偿，或至少是出于人道主义的慰问，他们希望能与我面对面交谈。
在派出所的那两天，我曾多次与死者的父亲擦肩而过，但当时我们并不相识，民警也指出，从法律角度来看，我并无直接与对方家属接触的义务，也没有赔偿的责任。民警可以代表我陪同死者的父母去我的房屋整理遗物。
民警也多次向我说明，对方家庭确实贫困。根据死者生前的消费记录，无论是饮食还是日常购物，她的每项开销几乎都未超过五元，总是购买最廉价的物品勉强维持生活。最后一次通过楼宇门禁人脸识别进入的记录是在5月20多号，此后无论是监控视频还是单元门禁系统都未显示她再次外出。在这段时间里，没有外卖订单，家中也未发现烹饪的迹象，电话记录表明她没有与任何人进行过通话，她似乎是在极度孤独中离世的……
联想到法医推测她的死亡时间是6月15号左右，我震惊了，民警是没有把话说透，20多天时间，独自在房间里，没有外卖没有做饭，她极大可能是把自己饿死在房间内的….….我曾要求看死者父亲的笔录，被拒绝，但民警还是读了一段他借钱给女儿开销的过程，我在民警办公室就没忍住落下泪来。民警说，如果可以，给对方一点经济补偿吧。
最终，我们还是在派出所的调解室见面了。民警回避，只有我们双方到场。对方来的是死者的父亲，以及两个远房表哥，外表都是朴实的西北男人面貌，我们聊了许多，关于死者本人的经历，关于他们的家庭状况。
女孩心气高，主意正，总想着要争口气，做事情决心大，就如她高考取得优异成绩也如她考公多次笔试第一，他的家人至今仍旧认为是考试不公，第一名都不被录取，一定是因为他们农村家庭没有背景，名额被有背景的人顶了去，字里行间对当今社会有很大怨气。 我说既然是这样果决的性格，愿望没有达成，她会不会就是已经做好了死去的准备，在她没有工作，没有收入来源的情况下，去送快递送外卖，也是能养活自己的营生，但为什么没有去做，反而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态，并且离开的如此决绝，连封遗书都没有留下。
她的父亲认为女儿的性格做得出这样的事，但他很快回到正题，既然人已经走了，死者为大，希望我作为房东能够给予一定补偿，他的老伴已经在旅店里病倒了，也急于回宁夏，事情了结后，会尽快将女儿尸体火化，然后找个地方把骨灰扔了，“就当她没来过吧。” 轻轻几个字，我感觉我的头皮都炸开了，我问他为什么扔掉骨灰?怎么舍得？以后不祭奠了吗？他轻轻哼了一声，没啥祭奠了，他们那里的风俗，女孩没嫁人就死了的，不允许进自家祖坟，即使嫁人了，没生娃就死了的，也入不了夫家祖坟，最后都是尸骨难寻。 那一刻，我感到了难以抑制的愤怒，认为那些都是陈旧的习俗，不应该成为阻碍。我直言不讳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：不管风俗如何，这是他们的女儿，应当优先考虑的是女儿的安危，而不是死后的葬仪。即便按照传统葬入祖坟，未来也不过是一个祭拜的地方。然而，女孩的表哥解释说，这不仅仅是家庭的事，按照村里的传统，这样的死亡方式是不被允许带遗体回去的……我最终同意了给予一定的经济补偿，希望能尽快结束这一切，不再让自己深陷这个错综复杂的事件。
接下来的事情是带领家属去房屋内收拾女孩的遗物。在达成协议后，我去向民警索取房屋钥匙——案件调查期间，房屋被贴上了封条，钥匙也由警方保管。准备带他们去取遗物时，死者的一个表哥坚持要求在离开派出所前，就要将赔偿金转给死者的父亲，他担心我会食言。面对这种不信任的态度，我心中对之前的同情和怜悯感到了一丝后悔。女孩的父亲出示了收款码，我便将约定的款项转给了他。
派出所离房子并不远，不到两站路，我提议走路前往，那天下着毛毛细雨，我们都没有撑伞，各怀心事很快就走到了楼下，我把钥匙交给他们，并把房号告诉他们，委托他们离开时把所有窗户打开，我就不上去了，在楼下等他们。 他们走后，我坐在楼下的长椅上，仰头看着30层，心里难以诉说的难过，楼下是闹市区，人群熙攘，车水马龙，人们都奔赴在各自的生活中，欣欣向荣，可是这些热闹再也与短暂住在30楼的那个女孩无关了。来来往往的人群，有人知道30楼逝去了一个年轻的生命吗？ 有人在乎吗？也许我会一直记住她，原因仅仅是她住过的房子未来几年都只能闲置，我也不会踏入，她带给我的直接经济损失会使我记住她吧。可是，她来到人世一场，从西北山村考入首都北京，有过人生的高光时刻，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，是谁之过？是社会、家庭还是自身性格呢？ 什么会成为压垮一个人的最后一根稻草，这个问题依旧没有答案。当我想到即将与死者的家人分别，他们将再次踏上长途跋涉回到宁夏的旅程，我心中涌起了一股冲动。我去附近的便利店买了一些水和面包，希望他们能在归途中使用。然而，当我刚从便利店出来，就远远看到他们已经带着一个小巧的行李箱下了楼，女孩的遗物寥寥无几。
接下来的一幕让我感到震惊：女孩的父亲毫不犹豫地将那个行李箱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，没有任何犹豫或留恋，就这样头也不回地走了。女孩的一切似乎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，她不仅是父母失去的女儿，也是村里失去的骄傲，也是我从未真正了解的消失的房客。
尽管心中五味杂陈，我还是走上前去，将手中的水和面包递给女孩的父亲。在我们交接塑料袋的那一刻，我短暂地触碰到了他的手，却又像被电击一样迅速收回。这是因为我想到了他在那个房间收拾遗物的情景，那个房间不久前才刚刚清理过一具遗体，这让我突然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不适。
抬头才发现，女孩的父亲满脸涨的通红，像刚喝过酒似的，双眼明显哭过，整个人的状态就是马上要哭出来的样子，连谢谢两个字都说的结结巴巴，仿佛再多说一个字，情绪就要喷涌出来。 他养了30多年的女儿，他能不难过吗？可是所谓风俗甚至是迷信思想割裂了最后的亲情，他真的能放下吗，我是不信的。道别时我想我们此生都不会再有交集了，我嘱咐他们一路平安，保重身体，在我心里，这是替他们死去的女儿向她的父亲作最后的告别。 一想到我是死去女孩唯一的联系人，我没有删掉她的微信。
作者|十二橡树|陕西人
底层人的不幸，应该被看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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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24-8-20 09:22:33
